防治艾滋病，是我一生的事业！

艾滋病

不是洪水猛兽，

偏见和歧视才是。

SheTalks 张银俊

中国青少年艾滋病防治教育工程办公室主任

北京青爱教育基金会理事长

这是SheTalks心声Vol.15

“防治艾滋病是我一生的事业”

以下为本期逐字稿：

我叫张银俊，一直在从事青少年的艾滋病防治工作，已经16年了。

01/

你去做人流，还给你积分。

之前我在卫生部的杂志社工作，也是因为那时候工作期间经常跟医院接触，最后让我毅然决然地放弃在卫生部杂志社的工作，来从事这个青少年的艾滋病防治教育。

因为杂志社其实是独属于各大部委，这个选择还真是挺有勇气的，下这个巨大的决心其实说来话长，我可以给你讲一个例子。

那时候我去医院的时候，妇产科的医生就跟我说，她们那时候叫我社长，说张社长，那个，我想跟你反映一个事。她说，你看现在来我这做人工流产的女孩，都是小女孩，年轻人，都是学生。其中有一个12岁的女孩子，背着书包就来找我了，说：“大夫，你赶快给我做，我从学校偷着跑出来的，还要回去上课呢。”

这个妇产科的医生呢，她就很惊讶，虽然也遇到过很多这样的年轻的未成年孩子去做人流，但是这个孩子更触动她。才12岁啊，背着书包蹦蹦跳跳来要做流产，问她流产意味着什么，她什么都不懂。问她有人签字吗？没人。但是不给她做，还不行。她还跟医生急说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然后赶快给我做。医生说我的孩子也12岁，也是个女孩，她说我真的下不了手。

然后她就跟我说你是做杂志社的，你可以写这样的文章向部里的领导和社会呼吁一下吗？这个问题真的是越来越严重。我当时听到这个话以后也是非常触动。后来我就有意地去做了一些调研，跑了一些医院的妇产科，还去了很多民营医院。包括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很多马路边啊电线杆啊贴的都是无痛人流的小广告，宣传无痛人流说就是喝一杯咖啡的功夫。你记得不还有一个广告词是说开始了吗？另一个人马上说已经结束了啊。非常随便，就是喝一杯咖啡的功夫。这样的随意。后来我还看到一些民营医院做人工流产的时候，环境弄得很温馨，给送好多小礼物。你去做人流，还给你积分。这个当时给我太触动了，我真的是不能接受。

02/

但最后到底她是不是感染者，都是一个谜。

后来呢，因为当时我还是北京社科院东方生命文化研究所的研究员，我承担了一个课题叫大学生自杀因素的干预研究，做课题的过程中发现了自杀的学生，因为情感问题、两性关系问题的占到了67.8%。就业、学校、学业的压力反而都是在其次，只有很小一部分。而情感两性关系占的比例非常大。

还有一个让我更加触动的事情是，当时有一个非常著名的高校的一个女孩子跳楼自杀了。我们在做调研的时候，她宿舍的同学告诉我她自杀的可能原因，在发生了高危的性行为之后怀疑自己得了艾滋病，承受不了压力。因为那个时候的资讯还不像现在这么发达，各方面检测还都不是很普及。发生高危性行为后她可能因为紧张的原因，就拉肚子、发烧、没食欲，越对照那些症状越觉得自己是感染艾滋病了。因为这个姑娘是外地考到北京这个名校来的，很不容易，她害怕承受不了这些压力就跳楼自杀了。但最后到底她是不是感染者，都是一个谜。

像这样的案例就深深地触动了我，我觉得这个事必须得有人做。你看我说的这个，都是女孩子的事。像你们SheTalks关注女性这个问题，我就觉得特别支持。其实我平时不太愿意去接受这样的采访，说这些事，因为这些年来，我接触的这样的事真的太多了。

前段时间大家在新闻上可以看到成都双流区有一个女孩遭到了性侵害。这个不是性侵害，实际上就是强奸。关键是在法律上认为女孩跳楼自杀，不是责任人推她下楼的，没有直接的原因。但是这个孩子是未成年，不到14岁，她承受不了这样一次一次的折磨啊。而且后来传播出来的信息显示，这个强奸犯拿他强奸这个女孩的照片威胁她，而且还让这个女孩给她带同龄同校的其他女孩来。

每次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自己就特别受不了。怎么说呢，感受到这个故事都是对我的一种很大的刺激和伤害。我本身是一个很柔软的人，然后遇到这么血淋淋的事情，每次都受不了。但有事发生了，咱们就要尽可能为她们伸张，让这种事情真正有解。

03/

他们会认为性能解决爱的问题，哪有这么简单。

因为我本身是做妇女儿童保护工作的，写了很多提案议案，也促成了很多政策的出台。今年6月1号《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修订就把性教育正式纳入了进来，明确规定学校和幼儿园要开展适合未成年人年龄的性教育。孩子们，尤其是女孩，她要从小知道我的隐私部位是不能让别人碰的。幼儿园的孩子就要教她这个知识。

我们星期六召开了一个第六届中国青少年艾滋病防治教育工作座谈会。这个座谈会谈的就是两纲一法，两纲就是九月份刚出台的《儿童发展纲要》和《妇女发展纲要》，以及《未成年人保护法》，主旨就是我们怎么样加大法治的力度保障妇女儿童的身心健康。尤其是今年在艾滋病日前夕，让我们将来有法可依、有法可治地推动工作。这样对老百姓也是一个教育，就是说你要再敢做这样的事情，就有法律来严惩的。

我们这些年在学校推广这个性教育，对妇女儿童进行这样的教育实际上难度是很大的。因为一是这个教育没有系列的课程体系，二它也不是应试教育里面的内容。我们刚开始开展这个课的时候，有的家长都会认为我的孩子在学校是学知识的，你怎么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中国还是一个保守的国家，思想比较传统，都觉得这个谈爱色变、谈性色变，不能讲的啊。所以这一年我们在工作开展中，实际上难度是非常大的。但是好处是什么呢？一旦我们说服了家长，说服了学校，开始了课程，这些人听完后都特别能接受，甚至都觉得哎呀这个课上晚了，这个课太好了。

因为一般社会大众对于我们开展的艾滋病教育和性教育，他会认为还是那个简单的身体层面。其实我们的课程内容，会从生理到心理，包括道德价值观和法治层面，它是全方位的，叫青爱小屋爱的教育。他只要听到这个课了，就会觉得这个特别重要。

很多年轻人认为两个人一谈恋爱就应该有性关系，其实他不知道这个性关系，首先得是安全的和有保护的。现在年轻人艾滋病的高发诱因都是因为无保护的性行为啊。他们会认为性能解决爱的问题，哪有这么简单。大家还是应该好好了解什么是爱，再去谈恋爱吧。

04/

你说哪有孩子不希望妈妈抱的呢？其实是想的，但是她害怕。

我给你讲一个例子，我们在中缅边境的边疆地区开展青海小屋活动教育的时候，有一个孩子，她爸爸是因为在外面吸DU感染了艾滋病，把艾滋病又传染给她妈妈了。最后她爸爸就去世了，那她就知道，哦，爸爸是因为艾滋病死了。这个女孩跟她爸她妈就相当于断绝关系一样的，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不跟他们一起睡觉，妈妈想抱抱她都不行，妈妈给买的衣服她也不要、不穿。

因为她爸爸不在了，妈妈又是艾滋病感染者，后来我们的志愿者又给她介绍了一个后爸。但这个时候，小女孩也仍然不接受，去跟她奶奶去住，她不住到妈妈的这个家里。然后奶奶也去世了，她就要求住校，假期就要出去打工。甚至是要到叔叔婶婶家去住，但是叔叔婶婶也不接受她啊，因为她妈她爸是艾滋病感染者，怕她也有。所以这个孩子内心是很脆弱的，也很自卑。

后来，经过青爱工程志愿者的陪伴和我们的课程教育，把艾滋病传播的渠道和怎么样保护自己都告诉她以后，这个孩子的心慢慢打开了。最后她就回到了妈妈身边一起住了，也让她妈跟她拥抱了。她们拥抱的那一刻，我们的志愿者说，哎呀她们俩都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个女孩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被妈妈拥抱过了。你说哪有孩子不希望妈妈抱的呢？其实是想的，但是她害怕。经过我们志愿者的陪伴教育，她才慢慢打开了接受了。

我经常跟那些艾滋病人一起吃饭，一起包饺子，一起生活。每一次遇到这样的现象，对自己都是一个很大的冲击和震撼，就是感觉到我这个工作，无论如何都要做下去，不管怎么辛苦怎么难，都要坚持。

有一个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学生，本科就考上了特别好的学校，后来又上研究生、博士生，是一个特别优秀的男孩，很有思想。但可惜的是，他是艾滋病感染者。但是他感染了以后就特别勇敢，站出来说我感染了，我再也不会跟任何人发生这种行为了。因为他是不安全的同性性行为感染上的，这个比例其实是相当高的，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保护措施不到位。

每次我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对我来说就是一次心灵上的洗礼，我会默默地下决心跟自己说，艾滋病防治教育这个事儿我一定得尽快做，做得越多越好，不能再让这么优秀还长得特别好看的孩子成这样。而且呢这个孩子还很特殊，特殊在哪呢？他不吃药。不吃药他的病毒载量就会高，对身体的免疫系统破坏就会很大。吃药能延续他的生命，还能把病毒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但是我们就是说服不了他，甚至我们要给国家那个四免一关怀的免费的药，他都不接受。我说那免费的你要是怕有副作用，咱们花钱找更好的药也可以啊。他也还是不接受。因为他是学哲学的，我能感觉到，这个孩子是觉得我要承受这些，这是对我的惩罚，我就要承受对自己的这个惩罚。真的太可惜了。

我认为我和青爱的团队，我们能多做一点，多普及哪怕一点点这样的知识，可能就少一个孩子被感染，那这一个家就活了。

05/

我可能这一辈子后面都是干这个事了，一直到把艾滋病终结。

今年很可喜的是联合国和中国政府都提出了到2030年终结艾滋病，那现在就不到十年了。我们青爱工程16年，现在已经在全国27个省份76个地区的学校和社区援建青爱小屋1188所，设立项目基地、工作站56家，累计培训师资12000余人次，资助困境儿童、青少年33000余人次，受益学生、教师和家长2600万余人次，探索出了符合中国国情与青少年年龄特点的“性教育防艾模式”。

未来我们计划用五年的时间，在全国的大中小学，包括社区、工厂、企业等这些地方，进行全民的人文教育和性教育，以及艾滋病的科普教育，让大家远离这个艾滋病的感染源。让每一个人行动起来，成为自己健康的责任人，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朋友。未来五年，我们准备成立宣讲团，动员所有的人一起来。我认为未来到2030年了终结艾滋病的这个目标，真的是有很大的希望。最起码先主要是在青少年群体中免于这个艾滋病的感染源，孩子们知道这些知识以后，他就不会接触了，就可以从根本上去做切割。

我们国家有我们的制度优势，我们想干成一件事，那肯定是能干成的啊。这些年来，在参与我们青爱工程的志愿者中，很多都是女性。他们都笑我说我们是一个女性代表团，是一个妈妈团。我感觉这个时代的女性会更有责任感和担当。所以我可能这一辈子后面都是干这个事了，一直到把艾滋病终结，去更好地保护我们的妇女儿童。

我有一次在联合国的世界妇女大会上分享，我说我们的青爱工程让1000多万人受益，那时候所有人都反复给我鼓掌，他们觉得一个女性，一个小小的组织，能让上千万人受益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心想自己很骄傲的同时我是很惭愧的。因为在我们中国这样的大国，这么点人实际上是杯水车薪的，我觉得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所以我特别着急，希望大家未来能够通过各种媒体也好平台也好，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成为我们的志愿者，一起来宣讲。

过去好多人不太理解，问我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啊，我说我是个母亲啊。我有儿子，现在当奶奶了还有孙女呢。如果我想保护自己的孩子，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护所有的人。这样所有的孩子都健康，我的孩子就是健康的。这就是我最朴素的理念。你知道作为一个旁观者说起来是很轻松的，但因为我走访过很多这样的家庭，当你真的去走入那些家庭的时候，他是一个感染者，你才能真实地感受到那个家庭的压力和崩溃。这种痛苦对他们来说是暗无天日的。

有很多孩子我让他们吃药，他就是不吃，他就说我是没有未来的，早一天和晚一天离开这个世界没有区别，都是我应得的，吃药还得花国家的钱，有什么意义呢？从这些话你就可以看出来，这些孩子的精神和心灵是崩溃的，他有多痛苦。

我得把这些人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