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有女艾滋感染者，提出丈夫实施家庭冷暴力，既不离婚也不肯过性生活的问题，与我探讨。

原信是这样的：李扁先生你好！我也参加了北京红丝带论坛，听过您的发言然后再看博客，觉得您研究的方向挺敏感，印象中好像没什么人会这样大张旗鼓的去谈论性的重要，虽然这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话题。我想请问，那些受HIV影响的人，特别是女性，在中国社会种种伦理压迫下，在婚内被正常身份的丈夫施以冷暴力，既不离婚也不交流，更没有夫妻生活。对待这个现象，请问您觉得如何解决，或是难以解决？

这倒是个问题。按我的思路，解决起来，无非是两条路：第一条，就是藉此遭遇，猛回头，看清人生真相。因为这个遭遇，正应了一句古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人世间的幸福甜蜜，原本是梦幻泡影。岂独夫妻恩爱是泡影，人生本来就是极其短暂而且无常的。如果能够将此不幸遭遇，转化成看破放下的契机，那实在是大勇猛、大作为之人。

具体怎样转化法？那就是，走出婚姻的小圈子，走出家庭的小圈子，转而走进教堂，走进禅堂，走进佛堂。现在的佛堂、教堂，许多早已经不是过去那种愚夫愚妇的组织，而是已经融入了现代化要素，可以给人很好的归属感。这些组织，已经很有现代NGO的味道，并且融通古今，较之普通NGO的内蕴要丰富得多。

这是一条路。当然，我知道，一般的人，不大容易选择这个路。为什么？佛家讲的，我执太坚固了，大梦不容易醒。而且，人之为人，色欲这个东西是最难断的。至死也不舍得放下，所以在生死海中头出头没，不尽轮回。

如果是这样，那就要走第二条路。第一条是出世的路，第二条则是入世的路、世间的路，也是轮回的路。

这条路的基本思路在于，修复和挽救既往的美好，或者重建新的亲密关系。具体怎么搞法？那办法是很多的。如果睁眼看世界，那确实有许多高招。

举例讲，去年七月，慈善名人王振耀先生谈到青爱工程的时候说：我去年到巴西访问，才知道人家对艾滋病的防治已经到了什么阶段，才知道人家社会对于这个问题的重视程度，我们还是太落后了。你们做了一件大事，一定要支持你们。

我查了网上的资料，晓得巴西政府对艾滋病这个事，动了真格的。据一篇《巴西预防艾滋病启示录》的短文讲，其一，巴西是“世界上唯一免费向艾滋病患者提供‘鸡尾酒’疗法药品的国家”。其二，加强宣传，猛发避孕套。“每年狂欢节期间，避孕套的发放量达到数千万只。据巴西卫生部统计，发放100个避孕套，就可使70人免于艾滋病病毒感染。”其三，与强国就药品专利“开干”，打破了发达国家对药品的垄断，减少了进口费用，为免费向患者供应药品提供了保障。第四，向发展中国家转让防治艾滋病的药品和生产技术。资助非洲、亚洲、拉美和加勒比地区的发展中国家防治艾滋病，分享在艾滋病防治中积累的经验。

这样看起来，巴西国还真有人。起码在艾滋病防治这个事情上“有种”，不孬。他们搞的这几件事，那还是很漂亮的。巴西为什么能搞得漂亮？体制当然也有原因，但关键岗位上的关键人，往往才是最关键的。

其实，政府搞这个事情，到底搞到什么程度，主要取决于关键岗位上的一个官员，比如卫生部长。如果他真的甩开膀子干，底下的人一定会抬轿子的。国家制度的优越性，集中力量办大事，那是当真能办几件漂亮事的。就怕在位子上的人，总是按照非典时期的办法来，那结果做的事情，就只能是表面化的。针对我国艾滋病防治的现实，有一些批评还是很直率的。比如说，濮存昕顶了中国防艾工作的半边天。濮存昕是干什么的？他是演员，他做的，是形象大使。这说明中国在实际工作上，离党和人民的要求，离实际需要，差距还很大。

人的因素第一。人的什么因素？比如说，肩膀，主张。总是油滑，太会混，那就完蛋了。举一个例子，防治艾滋病，要不要发避孕套？一般的中国人总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一边是道德，一边是现实需要，不知道如何抉择，主事的人旗帜也不鲜明。这个根源，当然在传统文化身上。传统文化，尤其是佛教，以及本质上是佛教却改头换面成理学的变种儒学，认为使人在六道轮回中打转的主要原因在于色欲，要是把色戒了，成佛就有希望。这个出发点当然是太好了，太慈悲了。问题在于，大多数人没得这个根器，善根福德不具备。对这些人来讲，你得放他一马，让他轮回。他们对于色欲的追求，也只能由他。对这些人来讲，你让他吃饱，倒是更慈悲一些。对这个问题，佛家的法门也需要现代化。当然这是另一个问题。不管它是什么问题，要有肩膀的话，避孕套该发就得发。

巴西的这个做法，在世间法当中，是最高明的办法。政府出来承担责任，干几件漂亮的买卖，人民就有福多了。如果换做人民自个儿单打独斗，没有钱没有权还没有信息，那个就太难了。所以就做功德来讲，政府是个大法船。我一贯地主张，如果是为人民谋福利，为官的人，应该小权大用、虚权实用。你不要看眼前的一点点利益，要放眼长远，这样做是划得来的。当然了，这个东西不可能人人都信。

上个月，我到都江堰参加1+1心联行动的表彰活动，在飞机上碰见一位女士，她说，德国是全民都要检测艾滋病毒。这个做法也是令人崇敬的。这确实是政府该做的事。

前两天看到越南“艾滋选美”的消息，更让我赞叹。这实在是一个高明的招术。高明在哪里？它从人的尊严入手，可谓是抓住了牛鼻子。这个完全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一切法唯心想生。它这个办法，是提神的。它让人有精气神。让人的灵魂有个归依处。从这一招当中，我们看到，越南在纲举目张地做一件事情：重建艾滋群体的心理结构。他们这个活动，是大美、智慧、仁慈的。这个是人性之美。

中国古代医书讲“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用最土俗的话来讲，正气就是精气神。人的精神，有时候是自己做出来的，是自己鼓舞自己的。有这个东西，小病小灾的，能扛一阵子。对于大灾大病，则往往能起到起死回生的奇效。巴西媒体曾报道一名43岁的艾滋病患者埃德森，他已患病21年。他说，许多艾滋病患者之所以活不长，主要是因为自暴自弃，艾滋病患者想要延长生命，除及时接受政府药品救助外，更需要树立对生活的信心。这个经验是成立的。我认识一位中国姑娘，从感染到现在，已经有15年多，没有吃过药，情况很好。与前男友分了手，又结了婚，遇见一个熟悉艾滋病的爱她的男人，还生了一个儿子。去年国庆节她到北京，我见到了。儿子是健康的，两岁了；老公也没有感染。我曾经给她写过文章，题目叫作“有爱越千山，人性放大光”。

所以，第二条路也很简单，就是要有主张，有肩膀。不论是在政府，还是在底层，那都是一样。实际上，第一条路和第二条路，也是一条而不是两条。那都是人和人的互相鼓舞、互相提携、互相温暖、互相给予力量。

至于艾滋携带者在婚内不能感受温暖，没有性爱的问题，我想至此也就回答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即使有艾滋，你仍然是未来佛。佛性没有丝毫的减少。若要谈忠诚，那个也不在形式。婚内的冷暴力，比起婚外的性爱、慰藉来讲，我总认为，前者是罪，后者则是仁慈的。